祖母追思文（1917-2014）

準備寫這篇文，當打上「祖母追思文」五個字標題瞬間，手顫抖著，眼淚紅眶，激動不已。

這篇追思文，是我最不願意寫，最不希望這一刻的到來。

我最親愛的阿嬤，此生幾乎沒任何病痛，身體健康，以前的我們甚至從不認為這一天會來。
近兩年，阿嬤明顯的老年退化，我們越來越害怕這一天的來臨。無時無刻不祈求老天，讓這一刻晚點到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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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阿嬤黃玉罄，原姓蔡，農曆民國5年出生於鹽水鎮，嫁給同是鹽水人我的阿公黃南山，有六個子女。民國103年6月9日凌晨零時，過世於這個畢生居住的鹽水鎮。享年99歲。
我是阿嬤的孫女，我與兩個弟弟，小時候是阿嬤撫養長大的囝仔。鹽水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，也是阿嬤一輩子居住的所在。我們三姊弟，每次要來鹽水，都會跟人說：「阮要回去阿嬤ㄟ叨」。阮ㄟ心目中，阿嬤就是故鄉，阿嬤就是鹽水。

 

自我有記憶以來，小時候就跟阿嬤睡在同一個房間。後來，祖厝改建成現在這間四樓透天厝，四樓是阿嬤的房間，阿嬤在這個房間住了30年。還是10歲的我，就跟阿嬤住在這個房間，是一間充滿了阿嬤身上的氣味的房間，床頭放有阿嬤的硬枕頭、蒲扇、眼藥水、藥膏。冬天寒風冷冷，阿嬤會幫我拉上被子。夏天炎熱，阿嬤會用她的扇子幫我搧風。我，是睡在阿嬤身邊長大的囝仔。

 

鹽水鎮人都稱我的阿公為樂伯，阿嬤為樂媽，他們年輕時經營碾米廠。常聽左鄰右舍說，樂媽是個有菩薩心腸的善人。看到路邊有穿的破爛或是面黃肌瘦的人，就會從口袋拿出錢給他們，希望他們能吃得飽一點，伸手就給一張1000元鈔票。當時阿嬤經營著雜貨店，看到有貧窮人來買日常必用品，常常不收錢。就是這樣的好心腸，讓阿嬤能這麼長壽，而且擁有健康的身體，過了90歲依然健步如飛。96年5月，阿嬤以90歲高齡受頒台南縣政府模範母親，並出席大會接受表揚。

阿嬤喜歡旅行，少女時期，就到日本工作。聽阿嬤說，她一邊工作一邊到日本各地旅遊，體驗這花花草草的世界。也因為有這個特別的人生經歷，自我有記憶以來，阿嬤就很愛出國旅行。即使八十多歲，也經常一個人參加旅行團，不管是爬樓梯、爬坡，她永遠是走在最前面的遊客，世界各地都有她的足跡。年過90歲之後，經常邀她出國的旅行團，考慮她的高齡，不敢再邀她。古椎的阿嬤就會不滿地說：明明我身骨還很硬朗。
這時，身為兒孫的我們，就帶阿嬤再次的出國玩透透。我在日本念博士班的時候，高齡93歲的阿嬤來找我兩次。一次是來日本看櫻花，一次是參加我名古屋大學博士班的畢業典禮。最後一次出國，是阿嬤高齡95歲的時候，帶阿嬤到馬來西亞旅遊。

阿嬤，帶著健康的身體，世界走透透的您，真是個有福報的人。

 

阿嬤除了愛旅行之外，還是個愛漂亮的人。阿嬤的衣服都是她挑布料請裁縫師裁縫，愛染黑頭髮，做頭髮。出遠門一定會化妝掛項鍊，妝個水當當。阿公在世時說，阿嬤年輕時就被稱為黑貓。目前剛修建完成的鹽水永成戲院裡，掛著一幅70年前的黃氏家族的大合照，阿嬤也在照面裡。比起其他人，一身時髦的打扮。伊，就是阮ㄟ黑貓嬤。

最近這二年來您的老年退化症愈來愈嚴重，很多時候都記不住事情，有時候也記不住的我們的名字。所以，我們一有時間，就會回來鹽水看您，讓您多記住我們。有時候，您知道我要回去看您，就要外勞推著輪椅到門外等著，即使您可能叫不出您等的人的名字，但是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，您從沒忘記愛我們。
能陪您一起逛夜市、逛公園，看著您吃飯、睡覺，跟您講著重複同樣的內容，這是我的幸福。

 

我們相信我們跟阿嬤您都有佛祖的保佑。

在您往生的前幾年，孫子輩一個一個成家立業，您都妝扮水水地參加我們的婚禮、來看過我們的新居。我們人生重要的時刻，有著您一同參與的珍貴回憶。在您往生的10天前，您突然因心臟老化而昏迷不醒，我一直呼喚阿嬤。感謝佛祖，又讓您恢復了意識。讓愛您的親人們，有時間從各地趕到醫院去探望您，跟您說說話。您的晚年，一直被愛您的親人們所呵護著。

阿嬤，我的弟弟耀寬也是你一手帶大的。在我們小時候，有一次，您和他看到街上有人在辦喪事，開玩笑地對不到五歲的弟弟說：「如果我也死了，你會怎麼樣？」，耀寬傷心地說：「我不要阿嬤死。」當下，阿嬤您回說：「放心，阿嬤會活得很久。」
阿嬤，您很守信用，您做到了。活到99歲的您，真敖。

 

99年的歲月，您擁有精彩的人生經歷，也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，來好好地愛您。
我們慶幸老天在您過逝前一刻，並沒有讓您忘記我們。

人說人生最大的遺憾，是來不及好好地說再見。
感謝佛祖的保佑，讓您此生無病痛安詳地走向西方極樂世界前，能神智清醒地一一向著您所認得的最愛您的孩子們說再見。

阿嬤….你要好好地跟隨佛祖，阿彌陀佛走到西方極樂世界。

 

阿嬤，您是個有福氣的人間菩薩。只是，我們很捨不得您，我們要堅強地面對沒有您的日子。因為您是我們最愛的阿嬤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長孫女耀儀   泣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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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嬤攝於關子嶺，當天歡慶95歲生日。

 

 

阿嬤過世前三天，6月5日攝於柳營奇美醫院。

與阿嬤合拍的照片無數張，這張是我跟阿嬤最後的合照。

當時的我，只覺得她體力明顯虛弱，但只要稍加養病，牽著阿嬤的手到各地旅遊的日子指日可待。根本不會覺得身邊的阿嬤已時日無多。

阿嬤，請原諒孫女的粗心。因為您是孫女最深愛的阿嬤，孫女打從心底就沒有心理準備面對您的辭世，總認為您能活過百歲。 

 

 

五歲曾孫女芊芊，在獲知這個消息，看著最愛的阿祖已蓋上金黃色的往生被，頓時哭泣不已。當天畫上她心中的阿祖的圖畫，要我在阿嬤入殮儀式前傳遞給她的最心愛的阿祖。

 

 

雖說能活到近百歲，且晚年有兒孫的圍繞，已是最大的福報。

但…………….為何我仍有著「子欲養而親不待」的遺憾呢。

阿嬤，大家都很愛您，感謝您給予我們足夠的時間來愛您。

與您生前點點滴滴的回憶，是我們往後面對沒有您的日子的動力。